​聊斋故事：辛十四娘

聊斋故事：辛十四娘

　明代广平府有个书生冯生。他轻佻放荡，酗酒无度。一天早晨，他外出时遇到个少女，披着红斗篷，容貌秀丽。冯生心里暗自喜爱她。傍晚回来，冯生喝得醉醺醺地，走过一座寺庙，正好碰见了那个红衣少女。少女看见他，转身又走了进去。冯生暗想，美人怎么会在寺庙里?把驴拴在门前，想进去看个究竟。

　进入庙门，只见断壁残垣，石阶布满青苔，冯生犹豫间，一个白发老翁走来，问道：“客人从哪里来?”冯生说：“偶然经过这座古刹，想瞻仰瞻仰。老丈怎么到了这里?”老翁说：“老夫流落到此地，暂时借这里安顿家小。”说完，请冯生进庙，冯生跟着来到殿后院子。

坐下后，老翁自言姓辛，冯生乘醉问道：“听说您家有个小姐，还没有婚配;我不自量力，想要礼聘小姐。”辛老翁笑了笑，说：有十九个女儿，已嫁出去了十二个。女儿的婚姻大事由老妻作主，老夫不参与。”此后辛老翁不再啃声，两人相对无语。这时里屋传来女子的声音，冯生乘着醉意，掀起门帘说：“既然不愿意许配给我，就让我再见一面吧!”屋里的人听见门帘响，都惊慌地站了起来看着他。冯生果然见有那红衣少女，打扮华美，亭亭玉立。辛老翁大怒，命几个人将冯生赶了出去，冯生酒涌上来，跌倒在乱草丛中。

　躺了一会儿，听见驴子在路边吃草，冯生爬起来骑上去，踉踉跄跄地上了路。夜色迷茫，冯生误进了山谷，远见前面隐约有灯光，冯生以为是村庄，赶着毛驴跑了过去。抬头一看，是一座高门，冯生敲了敲门，门内有人问道：“哪里来的年轻人，半夜跑到这里来?”冯生回答说：“迷了路。”那人说：“等我禀告主人。”一会儿，一个壮健的仆人走出来，替他牵驴。冯生进去，见房屋都华美，大堂上灯火通明。几个丫鬟扶着一位老太太走出来，冯生站起身，恭恭敬敬地行礼，老太太说：“你是我的外甥。我老态龙钟，骨肉亲戚之间，久没来往了。”老太太说：“外甥深夜怎么到了这里?”冯生平便把自己的遭遇一一叙述了一遍。老太太笑着说：“野狐精太自大了。外甥不要担心，我能给你办成。”冯生连连称谢。老太太对丫鬟说：“派个小丫头去叫她来。”了鬟答应着去了。过了会儿，丫鬟进来禀报：“辛家十四娘叫来了!”接着便见红衣女子进来，对老太太跪拜施礼。老太太拉她起来说：“以后成了我外甥媳妇，不用如此大礼。”又告诉十四娘想聘她做外甥媳妇。红衣少女说：“郡君的命令不敢违抗。”亲事已定，老太太叫冯生回家查找吉日成亲。鸡叫了，老太太派人送冯生出去。

　冯生出来走了几步，回头一看，房屋消失了，只有一片茂密的松林和几座坟墓。冯生想了会儿，醒悟这里是薛尚书的坟墓，薛尚书是冯生祖母的弟弟，所以老太太称他为外甥。冯生心中明白遇上了鬼，但也不知十四娘是什么人。回家后，随便选了个吉日，心里想这是鬼约靠不住。又专程去那座寺庙看了看，一片荒凉，寂无人迹。询问当地的人，都说庙里不住人，常见狐出没。冯生暗想：只要得到美人，狐也是好的。

　到了选定的吉日，冯生等到半夜，忽然之间，门外人声喧哗，花轿已停在院子里了，几个丫鬟扶着十四娘下了轿。嫁妆只有一个瓮大的储钱罐，放在屋子一角。冯生娶了个美丽妻子，很高兴，并不嫌弃她是异类。他问十四娘：“你们家为什么会听从薛老太太的安排?”十四娘说：“薛尚书现在已是五都巡环使，数百里内的鬼狐都供他役使。”冯生不忘老太太给做媒，第二天，到她的墓上祭

祀了一番。

同县有个楚银台的公子，从小就和冯生同学，听说冯生娶了个狐夫人，亲自上门举杯庆贺。过了几天，楚公子又写来请柬，请冯生赴宴。十四娘对冯生说：“上次楚公子来，我从墙缝里见他猿眼鹰鼻，这人不可长久交往，不去为好。”过了几天，楚公子拿着新做诗篇请冯生点评。冯生看了诗篇，说了些嘲笑话，楚公子很羞愧，两人不欢而散。十四娘凄然地说：“楚公子是匹豺狼，不能跟他开玩笑!你不听我的话，将遭大难!”冯生笑着认了错。

不久，不久遇上考试，楚公子考了第一，冯生考了第二。楚公子沾沾自喜，邀请冯生去喝酒。冯生推辞不过，只好去了。客人坐满了屋子，酒宴十分丰盛。楚公子拿出自己的试卷，亲友围拢过来，争相赞叹。楚公子对冯生说：我之所以名次排在你前面，是因为我的文章开头几句略高一筹。”冯生乘着醉意，忍耐不住，大笑着说：“你到现在还以为你是凭文章考第一的吗?”冯生话音刚落，一座人脸上失色。楚公子很生气，客人们渐渐都走了，冯生也悄悄地溜了回家，把这事告诉了十四娘。十四娘不高兴地说：“你真是一个轻薄子弟!拿轻薄之态对待君子，就会丧失品德;对待小人，就会惹杀身之祸。你大难不远了!我不忍心见你败落，我们分手吧!”冯生哭泣着挽留十四娘。十四娘说：“如想要我留下，从今后你闭门不出，断绝交游，不要再酗酒!”冯生恭敬地答应下来。

　十四娘为人勤俭利落，天天纺线织布。还常拿出些金银布帛作买卖，每有赢余，就把钱投进储钱罐里。关门闭户，有人来访，一概谢绝。一天，楚公子又送信请冯生，十四娘把信烧了，不让冯生知道。第二天，冯生出门去城里吊丧，遇到楚公子。楚公子拉着他的胳膊，让马夫拉着马，又推又拉，邀冯生到了楚家，楚公子立即命家人设宴，吩咐家姬弹筝奏乐。冯生本来就放荡不羁，前些日子又一直关在家里，忽然遇上今天这个痛饮的机会，酒兴大发，早忘了十四娘的话，不管不顾，喝得酩酊大醉，昏沉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。

楚公子的妻子阮氏，非常凶悍嫉妒，前几天有个丫鬟和楚公子说了几句话，被阮氏抓住，用木杖打死了丫鬟。楚公子因为上次冯生当众羞辱自己，怀恨在心，想要报复，于是先把冯生灌醉，乘冯生正在昏睡，楚公子把丫鬟的尸体扛到床上，闭上房门走了。

冯生半夜酒醒过来，发现了床上的丫鬟，恐惧万分，跑出房门大叫起来。楚公子出来假意察看了一番，诬说冯生逼奸不遂，杀了丫鬟，将冯生捆起来，送到了广平府衙。

十四娘知道这件事，不禁潸然泪下，说：“早知道会有今天了。”冯生见了知府，天天严刑拷问，打得皮开肉绽。屈打成招，判了绞刑，秋后处决。十四娘去探监，冯生见了她，悲愤填膺，说不出话来。十四娘回家后把自己的狐丫鬟打发出门办事，又买了个良家女子，名叫禄儿，容貌颇为艳丽。

过了一二月，十四娘派出的那个狐丫鬟才回来。不久街上人们到处相传楚银台已被革职，平阳观察奉皇帝特旨，重审冯生一案。楚公子被抓到堂上，平阳观察一审问，楚公子全招了，冯生当场释放让他回家。冯生见了十四娘，不禁泪珠滚滚;十四娘也看着他心酸不已。悲伤过后，才又喜欢起来，但冯生终究不知自己的案子皇帝是怎么知道的。十四娘指着狐丫鬟说：“这是她的功臣啊!”冯生惊愕地询问缘故。

　原来，十四娘听说皇帝要去大同，就派丫狐鬟便预先赶到大同，装作妓女。皇帝到妓院游逛，特别喜爱她;问她的籍贯来历，狐丫鬟回答说：“我原籍广平府，是生员冯某的女儿。父亲因冤案将被处死，于是把我卖到了妓院里。”皇帝听说了，详细问了事情经过，用纸笔记了姓名。丫鬟讲了经过，冯生急忙下拜，热泪盈眶。

　不久，十四娘忽对冯生说：“我如不是为了情缘，哪里会有这些烦恼?你被下狱时，我奔走于亲戚之间，却没一个人肯为我想个办法。那时的酸楚，真让人没法说。现在我越感到这尘俗世界令人厌烦苦恼。我已替你找了个女子做妻子，我们从此分别吧!”冯生听说，哭着跪在地上不起来，十四娘才作罢。第二天早晨看看十四娘，容光顿减。又过了一个多月，十四娘渐渐衰老。半年后，便又黑又丑，像个村妇。但冯生仍恭恭敬敬地对待她，始终不变。又过了一个月，十四娘暴病，不吃不喝，疲惫地躺在床上。冯生端汤喂药，像侍奉父母。请来巫婆、医生，都不灵验，十四娘终于不治，去世了。冯生悲痛欲绝，埋葬了十四娘。过了几天，狐丫鬟也走了。

冯生娶了禄儿为继室，过了一年便生了个儿子。可是连年歉收，家境日渐萧条，夫妻二人一筹莫展，相对忧愁。冯生忽然想起屋角里的储钱罐，过去一看，见储钱罐还在，把罐子摔碎，金钱哗哗地淌了出来。从此，冯生一下子富裕起来。　

后来，冯生的仆人到太华山，遇见十四娘，骑着匹青骡子，狐丫鬟骑着驴跟在后面。十四娘见了仆人，问：“冯郎平安吗?”还说，“回去告诉你主人，我已名列仙籍了。”说完，便消失不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