​马誉炜：不该来到人世间的次子凤海

马誉炜：不该来到人世间的次子凤海

李玉杰老师在秦皇岛。

那年有了大儿子龙海之后，李玉杰老师和妻子张桂珍就决定只要一个孩子，并采取了相应的避孕措施。当时主要是考虑到家庭的经济条件，不愿意再增加负担。但有了龙海两年后的一天，张桂珍觉得身体不适，李老师带着她看医生抓了副中药吃。又过了些日子，张桂珍还是觉得身体有问题，李老师带着她到龙华医院一检查，医生诊断说是怀孕了。

1966年，李玉杰老师的次子凤海降生了。龙海、凤海，龙凤呈祥。两个儿子的名字里，寄托着父母对幸福生活的憧憬。然而，事与愿违。本不在出生计划里的凤海，在母体里、在刚出世时，就赶上了这个家庭无休止的内耗、争斗、动荡，母亲精神极不稳定，时而声嘶力竭，时而哭闹发泄，自然也把一个不喑世事的幼崽送进了灾难的深渊。

凤海在小学以前，尽管也能看出大脑不太健康，反应有些迟钝，情绪不大稳定，但总体上也不惹事生非，还能按部就班地学习。但到了初中阶段，学校追求升学率，课业负担加重，凤海思想压力加大，长期失眠，渐渐地由一般性精神疾病发展到严重的精神分裂症，犯病时就发疯，不让人靠前，打人伤人，极大地影响和威胁家庭生活。在家里，凤海除了不打他的爸爸李玉杰老师以外，其他人一律不认，直打得他姥爷和妈妈不敢与他照面。

为了治好凤海的病，李玉杰带着儿子先后去了清凉店、吕畔、保定等地的精神病医院，看病、住院，花光了家里的积蓄，还借了不少外债。因长期住院费用负担不起，只好从医院里拿了药到家里吃。但凤海的病情始终得不到抑制，仍不断发作，有几次发病时，举着菜刀要砍他姥爷，幸亏李老师及时阻拦，抢下凤海举起的菜刀。那时候，李老师家里的菜刀天天需要藏起来。他的妈妈张桂珍常常被吓得躲到邻居家“避难”。为了照顾这个残破的家，李老师也申请从青兰中学先后又回到邻村小德厢、朱加官教书。

为了躲避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外孙凤海的追打，已半身不遂的岳父想到村西头女儿蓉儿家住一段时间。可没想到，仅住了一个晚上，蓉儿夫妇就受不了了。第二天，蓉儿两口子就“传唤”李玉杰老师，以命令式的口吻说：“你带上面粉，套上驴车把老人送到郑庄大姐那里去吧！俺们这么忙，哪有功夫侍候他！”

于是，李玉杰老师按照她们的安排，用驴车拉着岳父去了郑庄。大姐倒是蛮照应。但大姐的儿子国涛非常生气，说：“俺伺候姥爷是应该的，可当初俺小姨（蓉儿）抢东西时那么积极，简直不顾一切！现在需要她照顾老人了，她却把老人推出门、撵到俺家来了！这也太不像话了吧？难道她就不怕人家戳她们脊梁骨吗？！”被李老师扶下驴车的老岳父，眼里噙满泪水，紧咬着嘴唇……他的心里一定在滴血！

送岳父回来，村里的人们都在指责蓉儿的不孝之举。有一位大嫂凑到李玉杰老师耳边说：“你家龙海他姥姥出殡时，蓉儿抢着摔盆儿，俺们就知道她是存心不良！随后就到你家抢东西，现在又不管老人，这叫嘛人呢！人们都看不惯呢！”学校的老师们也都对李老师抱以同情，他们说，李老师啊！你为这个家真是尽了心、出了力啦！大家都敬重你。但你究竟是外地人，人家本乡本土，根子硬、势力大，你这样下去还会倒霉的！还不如趁早把房子扒了卖掉，回你们山东老家去。我们都听人家放风说了，要让你这个外地人光着身子滚出去。这里的处境对你太不利了！

李玉杰老师非常理解乡亲和同事们的一片好心。但在那个年代，他一个普通的乡村教师，能有什么办法摆脱这一切呢？跨省调动工作？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！再说，老家也没有他的一间房屋、一分田地，回去能干什么呢？

作者(前排左一)的中学时代。

没有办法，命运多桀的李玉杰老师，就像大海里漂泊的一叶小舟，任凭风浪的冲撞洗刷。他和妻子在自家院里建起一间小房子，打算万不得已时就把疯儿子凤海关进小屋子里去。但做父母的，怎么忍心让自己的亲骨肉失去自由呢！因此，那间小房子建起来七八年，就一直空着，一次也没有舍得把凤海关进去。后来，李老师打听到有一种治疗精神病的新药叫“五氟利多”，药力猛、见效快。但对用量有着严格限制，每次只能吃1－2片，过量会有危险。用了“五氟利多”之后，确实很见效。可时间长了，凤海又对这种药物产生了抗药性，按规定计量镇不住病情，于是就加大剂量，每次增加到2－3片。就这样，一天一天凑合着过日子。

那天中午，李玉杰老师放学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，妻子桂珍为躲避儿子凤海追打，还在邻居家呆着。李老师突然发现儿子凤海竟直挺挺地躺在院子里的柴堆上，脸色铁青，人早已没有了呼吸！李老师扔掉自行车，赶紧喊来妻子，夫妻俩抱着儿子冰凉的躯体抽泣着……稍顷，哭成泪人的妻子发现，在那间一直空着的小屋子门口，放着刚打开的装有100片“五氟利多”的一个药瓶已成空瓶！夫妇俩分析，一定是患有重度精神疾病的儿子凤海，再也不愿意这样折腾这个家、折腾自己的父母亲人，而选择了多吞精神类药物自绝于人世！

傻儿子，疯儿子！这个从一生下来就注定掉进苦海的小生命，这个给他自己和家庭都没有带来过一丝欢乐的小生命，就这样去了，带着他的父母万般愧疚和牵挂，带着他对人间万象的不解和期冀，就这样去了……乡村里，又在上演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。

村子西边的田野里，添了一座新坟。埋藏着一个本不该来人世间的25岁的年轻魂灵。

2018.1.19于北京知行斋